“押”字背后的典当江湖
发布时间2014年11月05日浏览量：来源:南方都市报(深圳)作者：佚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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古老的典当行历来是物与钱的中转站，物与钱的一进一出，足以窥见整个世相，它记载的不仅仅是一笔笔简单的交易，更记载了历史、国情以及众人的秘密。
过去当铺常常被认为是穷人家穷途末路的去处，而如今的当铺已悄然变成上万个体户、民营老板们筹资的“第二银行”。据统计，今年1—9月，佛山30余家当铺已实现典当总额超3.2亿元。
禅城莲花路，车水马龙。
在十字路口的街角，老旧低层的粤式店铺一字排开，一块朱红底、繁体金字的牌匾高悬在一家店铺门口，上书：“保得典當行”。来往的路人不免好奇地向里张望，店内竖着一块近2米高的木板屏风，一个“押”字赫然醒目，挡住路人打探的目光。
屏风后，59岁的老师傅黄长培眯着眼，正坐在一个用透明玻璃和不锈钢窗框围起的大柜台前，一旁的茶几上，壶里的水正冒着腾腾热气。
上午11时刚过，一辆银色的轿车在当铺门口停下，车门打开，一名神色匆匆的年轻人跑了进来。“你这可以押汽车吗？看看我这车。”
“先拿身份证和汽车证件给我看。”黄长培师傅不紧不慢地抬起头，准备起身，话音未落，年轻人已飞一般地冲出门外，再次跨步进来时，双手递过一叠证件。
“你想当多少？”
“2万！”
黄师傅看了看证件，一皱眉，5秒过后，他立马摆手：“2001年的车，飞度牌。年代太久，档次太低。不好意思，我们这不收。”听罢，年轻人一脸意外，失望地离开。
“黄金十年”民品典当由盛转衰
以前的年代，物质匮乏，像摩托车、电视机和大哥大，转出去还有大市场，而如今，物质丰富，曾经疯狂的家电产品典当市场，早已经退出历史舞台了。—黄长培
佛山首家典当行“德昌典当”成立于1989年，黄长培是“德昌”最早的一批职员，25年来跟着佛山典当业一路成长，几乎阅尽这个行业的风雨沧桑。
黄长培入德昌打拼的十多年，正是佛山传统民品典当最鼎盛的时期。“1990至2000年可谓佛山典当黄金十年，期间第一波热潮发生在1992年，以债券最为吃香，第二波的热潮大约是1996年，摩托车、BB机和大哥大成了主角。”黄师傅回忆起当年的盛景仍觉得历历在目，“当时满柜台都是债券，有时一个月收到上百万。”上世纪80年代，佛山许多富裕家庭开始添置摩托车，“非常流行的如幸福125，富先达125，五羊本田125等等，一部好点的摩托，市场价格超3万元，这些东西一但到了当铺，那都是抢手货。最多的时候一个月经手50多台，从店门口一直摆放到店门外。”黄师傅称。
1992年到1993年，一年间佛山就诞生了114家当铺。后随着佛山市民生活的富裕，收音机、洗衣机、电视机和音响也逐渐成了1997年前后当铺最常见的典当民品。
到了2000年以后，传统民品的典当已经日薄西山，取而代之的是房地产、汽车等大宗商品的抵押。如今依然经营民品典当的“德昌典当”的陶经理称，民品的典当如今已经到了一个谷底。佛山典当行业协会的秘书长冯雪庄称，目前佛山民品做得好的，也没几家。一些个体户与民营老板生意难做，当铺的市场凋零也随之而来。
离开了“德昌”后，黄师傅转入“保得典当”做起“首席鉴定师”。干他这行的有一个很体面的称呼，叫“朝奉”。过去当铺素来名声不佳，典当被认为是穷途末路的表现，当铺大门和柜台间专设一块“遮羞木板”挡住路人视线。当铺的柜台高于前来借款的人，后者需要高高举起当品，这让店员们高人一等，故称“朝奉”，如今这一称呼已经不再为外人熟知。
黄师傅却依然保持着“朝奉”的威严：留着一丝不苟的平头，腰里别着缅甸未打磨的翡翠玉佩，身穿圆领短袖服饰，手腕戴着年代久远的金表，一边品茗，一边与当户谈价。
“以前那年代，物质匮乏，像摩托车、电视机和大哥大，转出去还有大市场，而如今，物质丰富，曾经疯狂的家电产品典当市场，早已经退出历史舞台了。”黄师傅莫名地感叹道，现如今，来当汽车的，多是个体户，因手头紧，需资金周转。而一些民营的老板，有时还开来上百万的宝马X6，当个2万元，急给厂里的工人“开饭”。
柜台前的“心计与算计”
有一些“绝当”的商品房，两三年过去，还在走一些复杂程序。当铺被这笔当金拖住，就是一个挽不回的坑。—佛山典当行业协会的冯秘书长
在佛山典当行，至今流传着一个真实的“典故”：佛山一家老牌当铺曾收到一块名表，禅城最有名的修表师某叔还曾赞，“当行真是赚了一笔”。谁知这名表如今存在当铺十几年，成了时间最长的“绝当”品。没人来赎，也卖不出去，白白亏损了好几万。原来，虽然是名表，却有价无市，最后经过鉴定：表还不会走。
这便是当铺的风险。在神秘的典当行，从客人到柜台前的那一刻，其实规避风险的学问便开始了。练就“火眼金睛”的黄长培师傅用“心计与算计”来总结：所谓心计，便是识人。所谓算计，便是看当品的市场前景和看当户的理财计划。
“你看不准当户，不了解动机，还看不准物品，就要吃亏。”黄师傅说，所谓的看准，不光是看准人和看准物品真假，还要看明白市面上是有价无市，还是供不应求？这一切都要算计。
一个拿商品房来抵押的当户，抵押上百万，这是一单大生意，“但是你还要判断，他能不能来赎当？几率有多大？”黄师傅分析称，在这个时候，当铺一定要了解当户的理财计划，这笔钱拿去投资什么，有没有市场回报。“如果对方投资计划清晰，市场回报好，可以拍板接这个当，但对方投资思路不清，看不到未来市场，基本可以回绝这笔生意。”黄师傅说，当铺的“架本”(资金)关乎生死存亡，当金出去回不来，让东西成为“绝当”，是最残忍的现实，这心计与算计的本领，在当行是一门古老的学问。
佛山典当行业协会的冯秘书长称，在佛山典当行，抵押商品房成为“绝当”的，不是没有，有一些“绝当”的商品房，两三年过去，还在走一些复杂程序。当铺被这笔当金拖住，就是一个挽不回的坑。
佛山典当行过去有“九出十三归”一说，所谓九出，即你把东西当到当铺里，是按九折计算的，但要赎回却得是原价值的1.3倍，即十三归。“当铺是靠‘吃利息’生存。”佛山德昌典当的一位经理一语中的。
尽管目前佛山各个当铺的收费各不同，但都有统一的一个标准，那就是有一个收费的上限。我国《典当管理办法》规定：“动产质押典当的月综合费率不得超过当金的42‰；房地产抵押典当的月综合费率不得超过当金的27‰；财产权利质押典当的月综合费率不得超过当金的24‰。”而当期则分为5天到几个月，但最长不能超过半年。当期不足5日的，按5日收取有关费用。
这就是说，拿汽车、机械设备、黄金、铂金、钻石和名贵手表家具等这些动产抵押，如果你抵押一万元，当期一个月，按照42‰的标准，每个月要交的当息最高则为420元。
如果拿商品房去典当，抵押100万，当期一个月，按照27‰的标准，每月则要交27000元当息；再如拿汇票、支票和债券、存款单，甚至仓单、提单等这些财产权利的东西去质押，同样质押一万元，每个月的当息最高为240元。
在典当行中，有一条铁律，那就是“不准无抵押放款”，佛山典当行业协会的冯秘书长称，典当之物还会实时进入国家典当行业监督管理信息系统，进行实时登记。“在佛山当铺，民品的一个当期是5天到一个月；房地产一个当期则为3个月到半年，但不能超过半年。”冯秘书长称，物品到期了，可以续当。
据《典当管理办法》规定，典当期内或典当期限届满后5日内，可以续当，续当一次的期限最长为6个月。续当时，当户应当结清前期利息和当期费用。如果当期或续当期限届满后，当户在5日内还未赎当或续当的，则称为“绝当”。
民营老板们的“第二银行”
典当行作为银行补充，承担了银行不愿做的生意以及不愿承担的风险，为多数小企业、个体户和民营老板提供了特殊的金融救急渠道。—佛山一典当行老板
在2000年以前，佛山当铺在南海大沥等地遍地开花，乃至如今，由于南海聚集了大量的个体工商户，佛山三分之一的当铺也主要聚集在南海，据南海2013年数据显示，南海登记的工商企业个体户超过14万户，其中接近10万户是个体工商登记户，3万到4万是企业登记户。保得典当行的一位负责人就指出，经济实力较薄弱的民营老板和个体户，从银行获贷相对困难，但典当行融资门槛低，手续简单。
炒股多年的禅城黄女士，算得上是禅城当铺的常客，对当铺手续倒背如流：带上身份证，提供抵押物，收了当金，开了当票，整个典当流程就算结束，逾期不去赎当，就当不要这东西了。
曾经股票被套牢，需要资金周转，黄女士拿出1982年的劳力士女表，当铺给出两万元的估价，双方同意，定好当期，开好当票，当着面，包封好手表封存；而当股票飘红，赶紧清仓，“始终舍不得那块表”，黄女士又去赎当。
在人前，她自称是有钱人。但当铺去多了，有时也碍于面子，不得不偷偷来到福宁路的一家金银首饰回收店，用手表抵押一万元现金，月息却要1000多元。她咬咬牙，“硬着头皮当了。”混迹在佛山当铺间，黄女士也认识一些企业老板，但这些老板们当的，却是房产、汽车和名贵红木家具等等。“他们才是当行的大客户呢。”
黄女士口中的大客户，则是佛山典当行的主要当户群体，个体工商户和民营老板，年龄从20多岁到60多岁不等。一位在南海横平路做五金生意的个体户，拿来家里的传家宝—价值百万的玻璃种(翡翠中的极品)，因为进货筹集不到资金，到了当铺，3分钟不到，便要到了50万当金。佛山典当行的一名老板对此则称，“典当行作为银行补充，承担了银行不愿做的生意以及不愿承担的风险，为多数小企业、个体户和民营老板提供了特殊的金融救急渠道。”
在禅城的东方广场，一个开服装店的80后女老板，拿来当初的嫁妆黄金首饰，当3万元，当期30天，用来交店铺租金和发工人工资。有些老人家，爱子心切，从家里拿来老物件，当个上千过万，给个体户儿子救急，又不敢让家人知道。更有甚者，则是当掉商品房，用来做企业投资项目资金。
“个体户一旦资金短缺，最快的筹资方法，便是去当铺，这正是促进南海当铺发展的一个重要原因。”黄长培师傅说。当人们还觉得当铺仅是存在于古装剧中的影像时，现实生活中的佛山当铺已是民营老板、个体户们筹资的“第二银行”。
动产如今占佛山典当半壁江山
个体户和民营老板当的物品以房产车辆、股票债券、机械设备等“新三件”为主，而金银珠宝、首饰家具、名表玉器等“老三件”，多在主营民品的当铺出现。—“德昌典当”经理
经过20多年的发展，现如今佛山共有典当企业30多家，从业人员200多人，主要分布在顺德和南海，交易也分房地产抵押、动产质(抵)押和财产权利质押三大块。
“房地产和财产权利比较常见，动产比如汽车、机械设备和民品等，指合法所有的，可以在时间、空间上改变占有方式的财产。民品典当品则又包括黄金铂金饰品、珠宝、玉石、名表、高档数码产品、高档家电产品、古玩字画等。”典当行的一位负责人解释道。
“德昌典当”的一位经理称，个体户和民营老板当的物品以房产车辆、股票债券、机械设备等“新三件”为主，而金银珠宝、首饰家具、名表玉器等“老三件”，多在主营民品的当铺出现，典当金额从几千到几百万不等。
佛山市典当行业协会秘书长冯雪庄接受南都记者采访时称，今年1至9月，佛山典当行业实现典当总额超3.2亿元，据不完全统计，其中动产质(抵)押占1.6亿多元，房地产抵押占1.3亿多元，财产权利质押占0.3亿多元。
冯秘书长称，尽管房产也占据佛山典当的大头，但这些大宗商品市场，如今也面临冲击。她分析称，P2P这种提供小额借贷金融模式的兴起，让一些个体户和民营老板更便捷地吸收资金，瓜分了典当行的大部分市场份额。
佛山典当业内人士就指出，不仅是P2P的兴起，各种民间担保及风投公司的出现，又进一步细分了民间融资这块“肥肉”，典当行业的生存空间进一步被“蚕食”，近年铺租上涨、人才缺乏等也成为典当行业的发展瓶颈，不少当铺面临倒闭困境。冯秘书长分析称，这两年，需要小额资金的个体户和民营老板的群体数量骤减，“金属类、表类、汽车类”三大民品典当市场生意越来越难做。
另一个有趣的说法是，当经济不景气时，更会催生典当行业的兴旺。有业内人士称，在严峻的经济形势下，理论上典当行会更蓬勃发展。在宏观经济环境趋紧情况下，个体户和民营老板到银行融资更难，典当业“拾遗补缺”的融资作用也就更加凸显。
佛山典当行发展历程
1989年
国营典当行德昌典当成立，成为新中国成立后佛山首家典当行，如今已转制，仍经营民品。
1992年至1996年
典当行空前热闹，鼎盛时大大小小共计114家。1992年到1993年，债券典当最疯狂。
1997年至1998年
由于市场混乱，鱼龙混杂，禅城当铺市场整改成4家，最终剩下2家。
2000年
市场初步规范，市场又重新起步。
2002年后
房地产开始带动典当行生意，成为当今典当业最具潜力的部分。
2005年
佛山典当行业协会成立。会员从十几家发展到30多家，担负起信息沟通，政府与企业间的桥梁作用。
2006年至今
随着我国行业监管规定的不断完善，佛山典当行业趋于成熟操作，动产、房地产、财产权利三分天下。
[佛山当铺之博古通今]
过去富商“储物间”
如今粤港客“淘宝地”
最早当铺出现在明朝
在佛山禅城，历史上最早的当铺出现在明朝，禅城“莲花巷土府”，是一座由坚固的土墙建成的二层单体建筑，据考证是明朝的当楼。明代当楼多用于富商巨贾储存贵重物品。在佛山福贤路禄丰大街和青云街，明清时期的当楼，也已成了一批古建筑保护单位。
南都记者从1990年出版的《佛山商业志》一书了解到，佛山典当业在明清时期已经存在，在清嘉庆、道光、咸丰时期最为鼎盛。有史料记载，1928年佛山有13家当铺，到上世纪30年代初，佛山的典当业比清代有所发展。大大小小当铺50多家，大多分布在佛山各大街巷，像青云大街、锦华路、莲花路、禄丰新巷、石巷、普君墟等处。
现今成立当铺要指标
如今典当行业属特种行业，它的成立最终由商务部门审批。以前，在一个区域内，一年只能审批一家典当企业成立。如今，政策有相应变化，但仍需要指标，一个地方新一年能开几家当铺，完全取决于当地的GDP。
3万以上绝当品可公开拍卖
黄长培介绍称，在当铺中，“绝当”物品估价金额不足3万元的，典当行可以按照相关规定，自行变卖或者折价处理，损溢自负。
而估价金额在3万元以上的，可按照担保法来处理，也可以双方事先约定绝当后由典当行委托拍卖行公开拍卖。拍卖收入在扣除拍卖费用及当金本息后，剩余部分应当退还当户，不足部分向当户追索。
活物、赃物和来历不明物不能典当
在典当行，并非所有东西都能拿去当。其中，活的东西就是不能拿去当的。除此之外，如赃物和来历不明的物品，也是不能当的。《典当管理办法》中规定：依法被查封、扣押或者已经被采取其他保全措施的财产；易燃、易爆、剧毒、放射性物品及其容器；管制刀具、枪支、弹药、军、警用标志、制式服装和器械；国家机关公文、印章及其管理的财物；国家机关核发的除物权证书以外的证照及有效身份证件；当户没有所有权或者未能依法取得处分权的财产；法律、法规及国家有关规定禁止流通的自然资源或者其他财物。“如今禅城已禁摩，摩托也不能典当了。”黄师傅称。
当铺“淘宝”价格便宜2/3
如今，到佛山当铺的除了“当户”之外，还有一群广州和香港的金银回收行和珠宝回收行的人。一位广州珠宝回收行的阿达告诉南都记者，每两个月，他便要来佛山当铺扫货一次，白金、纯银、黄金和手表等，都是他的“猎物”。他说：“三万元以下的绝当品，都收购，翻新之后，再转手出去，赚个差价。”从广州和香港来的淘宝人，因为本身懂得鉴宝，又熟悉市场价格，每次与当铺的“大朝奉”见面，就是一场砍价战。
南都记者从一些当铺了解到，拿同样规格的钻石来说，专卖店售价9000多元，而在当铺则只需3000多元就可以“淘到”。黄师傅称，来当铺“淘宝”的懂行人，一般会用市面价格的1/3左右买到想要的宝贝，市民如果要到当铺“淘宝”，黄师傅则建议，最好找熟人或者自己懂一些鉴定知识，避免上当受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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